我是萌萌的萌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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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灯照壁人初睡,冷雨敲窗被未温
诗云:

一朝幸君王,十年守空房。

华发不堪簪,金钗结蛛网。

犹记采菱归,豆蔻春光长。

谁言凭子贵,椒房倚残阳。

 

又有词云:

昆玉碎,珠蒙尘,鸾镜画啼痕。月明星黯鼓三更,堪忆越溪春。

残年损,共谁论,幽梦一帘泪冷。红烛燃尽华发生,再拜谢君恩。

 

眼帘上的光暗了下去,她明白,又过去一日了。

她居这景阳宫中十年有余,身子一日日差下去,眼神也一日日坏下去。到了今日,她目中常年浑浊,每日只少许时刻能辨物,其余时刻只能辨别些光影轮廓。

她摸索着门框,不禁想着,洛儿此刻,已经下学了吧?

她已将近一年未与儿子见面了。上次见面,还是元宵宫宴时,皇后劝道佳节盛宴当六宫同乐,她这半死的人才得以踏出宫门,在虚幻的觥筹交错中,她看见了大殿另一头儿子的身影。分明满座宾客在她眼中皆是虚影,可她笃定,那是她的儿。

他已经长的那么高了。

从前郑皇贵妃还会半真半假讽刺几句,如今兴许是她的衰老腐朽之态令郑皇贵妃也震惊失语,除了虚假客套之辞,没对她说半句话。

她撑了半个时辰便头晕目眩,皇后瞧她体虚,便让她先回宫罢。

她虚虚搀着蕙儿的手,行礼告辞众宾喧哗。踏出殿门的那一刹那,她感受一道目光小心地追随着她。贪恋与不舍,包裹在怕被人知的谨慎与惶恐中。她知道,那是她的洛儿。

她的儿子,大明太子,朱常洛。

 

“娘娘,夜里风寒,回屋歇息吧。”

她叹了口气,扶住蕙儿的手,却仍立在原地。

“娘娘?”蕙儿不解。

“下个月,是洛儿的生辰了,可里衣还没有绣完……”

她在景阳宫足不出户,连儿子的生辰都不得参宴,唯可送去一件贺礼,还要被郑皇贵妃的人细细检查了才能送去。她明白洛儿不能把她的东西显露在外,便年年只绣一件里衣。

每每她摸索着丝线,就像是抚摸着她的洛儿。

可是今年,她的眼力坏的太厉害,每次绣上一刻便头昏眼花。蕙儿屡屡请求代劳,可她不允。她要亲手为她的儿绣上一件里衣。

“娘娘,让奴婢来绣吧,奴婢的针线是娘娘所教,太子爷许不会看出来……”蕙儿眼中含泪,但她害怕会让恭皇贵妃更加伤心,只能强忍住喉间的哽咽,不教皇贵妃听出来。

她握住蕙儿的手,感受到蕙儿强压住的颤抖,叹了一口气。自她早年在饭菜里吃出了砒霜,九死一生,她再也不敢相信宫中的任何一个人。父亲拼命向圣上求情,送来族妹蕙儿与她为婢。光阴荏苒,每餐送来,都是蕙儿亲尝无恙后她才动筷,不觉二十载年光。她老了,蕙儿也老了。

“罢了,你绣吧……”她叹了一口气,旋即又补充,“今日我再绣一日,明日交予你。”

在蕙儿的搀扶下,她慢慢走向织机。蕙儿为她点燃最亮的烛,她勉强看清了纹样,拈起针,费力地扎了下去。

一针,一线。

蕙儿全身紧绷,生怕烛影晃动打搅皇贵妃。她看见皇贵妃身躯颤抖,手却稳得惊人,落针处分毫不差,全然不似一个半瞎之人。

“咳,咳咳!”她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,蕙儿慌忙放下烛,递上手帕,扶住皇贵妃的肩背。剧烈的咳嗽停止后,皇贵妃虚虚倒在她臂上,手帕上尽是鲜血。

她睁开眼,看见手帕上一片红,第一反应是检查里衣半成品上是否沾了血污。

还好,里衣是干净的。

她笑了笑,闭上眼,看不见任何光彩。

 

朱常洛本该就学,却突然收到皇后谕旨,传他即刻进宫。他不明就里,莫名的慌乱与恐惧却突然攫住了心脏。他强掩心乱,跟随宫人进入皇后寝宫。走了半时,他却发现面前不是皇后奢华高贵的坤宁宫,而是破败偏僻的景阳宫。

他心下一惊,也许能与生母见面的喜悦瞬间被彻骨的寒冷击碎。他慢慢走入宫殿,陈腐与破败的气息令他难以呼吸。雕栏画栋,竟然暗结蛛网。这就是他出生成长的景阳宫吗,这就是皇贵妃的寝宫吗?

狭小的榻上躺着一人,他只看一眼,便被那人瘦弱的身躯和苍白的肤色所震惊。榻边跪着一人,正是双眼红肿的蕙儿。

他走上前,双膝发软,不自觉跪倒在地。榻上母亲双眼半闭,不知是否已断了呼吸。

蕙儿向太子磕头,低声解释道,“昨日皇贵妃娘娘突然咳血昏迷。太医来看过了,说是……娘娘大限将至。”

她略去了许多内容,诸如她是如何强行闯出幽闭的景阳宫,在皇后宫前跪了半夜,才换得皇后传旨请来太医。诸如她如何苦苦哀求皇后,皇后又如何对皇帝说情,才传旨将太子召进宫,见生母最后一面。

榻上的病人眼帘微动,似是感知到了亲生骨肉的到来。她吃力地睁开眼,看见了床边跪着的两人。

她伸出手,想要摸一下久久未见的儿子的脸。可她没了力气,她的手刚刚抬起,便又垂下。蕙儿赶紧托起皇贵妃的手,交给太子。

她张开嘴,想要说什么,但一阵咳嗽打断了她。

朱常洛说不出话来,只是流着泪。他不曾发觉自己泪流满面。

咳嗽声止了,她想说点什么,又害怕郑皇贵妃有耳目在附近。

她最终只是笑了笑,低声说了一句话。

 

她闭上眼,突然发现自己梳着少女双髻,身着翠红,小轿颠簸。她是在选秀的路上。那年,她年方二八,对自己的命运懵懂而期待。也许中选帝妃,也许归家嫁人。

再一晃眼,她手捧金盆,低眉跪地,面前是金色的龙袍。她选秀失败,却被太后相中,在慈宁宫做一个宫女。那日皇帝来请安,她奉上洗脸水。可皇帝却不知为何一时兴起,竟在太后宫中将她临幸。

再一晃眼,她躺在榻上,肚子高高隆起,她抓住床帘,痛苦地分娩。漫长的折磨结束时,产婆冷漠的声音响起,“恭喜娘娘,是位皇子。”

再一晃眼,她的儿站在她面前,她温柔地为儿子高大的身躯披上一件里衣,她亲手织就的里衣。

 

“吾儿长大如此,我死又何憾。”

 

 p.s.万历皇帝时,皇后王氏贤德无子。一日,万历皇帝向太后请安时,太后不在宫中,宫女王氏(本为秀女,落选后为宫女)为其端洗脸水,皇帝一时兴起,临幸王氏,诞下皇三子朱常洛,为长子。因万历极端宠爱出身寒微的郑贵妃(后封为皇贵妃),执意立郑贵妃所生皇五子为太子。在十余年漫长的“争国本”斗争后,万历皇帝屈服,立皇三子朱常洛为太子。与此同时,诞下皇子被封为恭妃(后封为皇贵妃)的王氏却遭受冷落与幽禁,常年不得与儿子相见。恭皇贵妃逝世后,因万历漫不经心,其棺椁停放一年才入土为安。

 

 

 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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